这卡片和银行卡差不多大,已经用塑封封好了,朝上的那一面儿用行书写着“麦浪”二字,喻欢有些疑惑地接过来,等看清了背面,不由走了片刻的神。
背面是一幅画,名叫《朝露》,算得上是她的成名作。但看这笔触与色调,多半是小姑娘自己临摹的。
喻欢稍稍抬眼,便瞧见了小姑娘偷着看她脸色时谨小慎微的模样。
她见喻欢望过来,有些慌了手脚,但一咬牙,到底还是把早打了腹稿的开场白说了出来。
她道:“这、蔚姐说要单给学姐做一张月卡,我就、我就临摹了《朝露》,想给学姐一个惊喜……”
又可怜巴巴地:“要是画得不好学姐就、就撕了?”
她看上去心慌又着急的,说话都结巴了。喻欢难免放轻了语气,夸奖道:“画得很好啊,为什么要撕掉呢?”
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,如同初冬的暖阳:“我很喜欢,谢谢你。”
许是喻欢的笑容太柔和,小姑娘奇迹般缓下一口气,终于想起自己还差了一段自我介绍。
小姑娘叫江亦珂,大三,箐大美术系,也算是她的直系学妹。她哥哥江亦琛是林蔚招来的咖啡师,她得了空便会溜到麦浪来蹭吃蹭喝蹭空调。说到这儿她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随即解释说自己也会帮忙打打下手,并不是随便跑来占便宜的。
她解释得太过认真,反倒让喻欢不自觉露了笑:“别害怕呀,我又不会去跟林蔚告状。”
她轻轻端起杯子,笑道:“都是熟人了,她才不会在意这些小事。”
咖啡入口醇厚,与当年的味道却不大相同。
林蔚守着这一间店守了这么久,可有些东西,到底还是如风如流沙,是怎么也留不住的。
喻欢漫不经心地听着江亦珂左一榔头右一锤地与她谈天,心思却飘到了“想当年”。
周蕴开店那会儿,麦浪几乎是箐大诸多文艺青年的圣地。
那时候的麦浪,用“人满为患”来形容也不为过,即便是工作日的晚上,也时常得有人拼桌。周蕴是个理想主义者,也喜欢热闹,也擅长倾听,没人不喜欢和她谈天,渐渐地便聚了许多人,许多爱着麦浪的人。
他们在这儿放浪过,争执过,欢笑过,也痛哭过。他们从门德尔松谈到德沃夏克,从博尔赫斯谈到里尔克,天南海北从古至今无可不谈,聊到兴起时甚至会在麦浪打着地铺促膝长谈,聊得困了便胡乱用毯子一裹,七手八脚地睡在一处,直到天亮才各自两散,等到下一回有空,再接上这一回的话题。
那一架子的书,便是这些人一本一本添上的。他们在扉页上用不同笔迹写着“致麦浪”,那一笔笔里包含的无限热望,是她曾在他们眼里亲眼见过的。
喻欢有幸经历过那样的盛景,所以在目睹麦浪的衰落之后,才会觉出一点世景皆如梦幻泡影般的空虚来。
也说不清究竟是哪一点出了差错,只是眼见着人一天天少下去。每一场欢送毕业生的晚餐都意味着告别,曾一同在麦浪彻夜畅谈过的“狂士”最终都得四散于天涯,即便有人留在了这座城市,迟早也得奔波于生计,又怎么能分得出精力回到原地?